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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深的深渊

 

长沙杨飞

 

​​即将过去的2017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年,工作和生活各方面都掉进了深渊。

今年4月13日,我太太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,一周之后我们协议离婚,孩子归我,男孩,一岁八个月,非常可爱。很多人都说一个妈妈决意要离开一岁多的幼子,出现了这种反人类行为,这一定主要是男人的问题。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,实打实来说,我和前妻以及我妈妈,应该各占三分之一的因素。

虽然情况很糟糕,但是一直到今天,我认为前妻执意离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。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程度。我觉得除非出现吸毒、惯赌、恶性酗酒、经常性家暴等极端情况,一个人不应该离家出走,尤其是孩子幼小的时候。我家里并没有这些情况。但是,我尊重别人的选择。自由是我们的终极追求,是这个世界的基本原则之一。但是,除了自由,我们还有责任,对孩子,对家人。

我前妻之所以不惜一切要离婚,还有一个因素是她出现了严重失眠等抑郁症的症状。我有个朋友的姐姐在新加坡,乘丈夫和孩子不在家,直接从13楼跳了下去。一个人抑郁起来可以连命都不要,就不要讲别的了。

但是我当时并不知情,这是离婚两个月之后才知道的情况。如果我当时知情,我肯定不会签字。我们不可抛弃自己生病的家人。

我自己的情况也很差,6月的时候我也去看了医生,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症,开了盐酸舍曲林,我吃了两天给停了,是药三分毒,这药对人的神经系统有不小的副作用。我需要保持头脑清醒,不然就废了。

聚散离合是正常情况,对大人来说,这些事情经历多了都不算啥。我一直反对婚姻,在结婚之前我和她就讨论过不结婚但共同抚养孩子的可能性。固定的一对一婚姻制度,让一个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要固定一个性生活对象,并且一辈子不变,这是反人类的。我反对这种荒唐的制度,它让很多人许下了一辈子最大的一个诺言但是最后都没有做到。陷多数人于不义,使整个社会陷入谎言之中,此类制度应该要改变。

离婚对大人的冲击都还好,但是对孩子的打击是巨大的,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。这还是一个婴儿,妈妈没了,简直要了他的命。太惨烈了,我一般不敢回忆4月和5月的那些日子。

我讲三个小细节。前妻出走后,我有天在电脑上整理照片,不小心让孩子看到了他妈,他冲过来就要爬上电脑桌,我只好抱他上来,我顺手换了图片,他冲着显示屏乱抓,大哭妈妈。

5月的一天,前妻回来帮孩子打预防针,开我的车去的。接下来三天,孩子经过楼下的停车场,只要一看到我的车,他就会跑过去自言自语,妈妈车,妈妈车。他还不怎么会表达,只会说这三个字。

探望这么小的孩子也是一个难题,妈妈一来就哭,妈妈走也哭,走了他还接着闹腾两三天。这要怎么办?

但是一岁多的孩子毕竟记忆力有限,从五月底到到六月初有十来天妈妈没有来,待到再探望的时候,孩子已经不认妈了。前妻哭了,但是孩子无动于衷。母子对面不相识,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悲剧之一。

我和前妻此后达成了一致,停止探望,将来孩子自己想找妈妈再说。

虽然孩子已经见妈妈而不识,但是,母亲的概念并没有从他大脑里消失。对母亲的依恋是所有哺乳动物的天性,如同根植于细胞里的DNA一样不可磨灭。我讲一个细节。8月底的一天,保姆回家休假五天,回来那天是中午,孩子醒了,看到我,他咕哝了两句爸爸,又看到我身后穿黑衣的保姆,他愣了一下,随后大哭妈妈,持续数分钟,谁都止不住。

虽然他已经想不起妈妈是谁,但幼年哺乳动物恋母的天性依然时时萦绕。这是一种最真实的悲伤。他太小了,不会任何掩饰,哭得喘不上气来。我不敢面对儿子此时的眼神,这种眼神我从未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见到过,it's overwhelming.

我想劝告所有准备生孩子的情侣,这事一定要想清楚,做好长期陪伴的准备。孩子一旦出世,接下来十八年(至少十二年)请不要离开他。婚姻并不算什么承诺,我们随时可以离婚,但是,生孩子是一个庄严的长期承诺,如果你做不到,请不要把这个孩子带到世界上来,你的离去对幼年的孩子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打击,这可能是终身的阴影。

从四月开始,我全面接管了本来应该是他母亲的责任。孩子和我的感情也日益增长。我是五点半下班,奶奶说孩子经常是五点十分就开始在门边等着,有时候对门家里有人回来他都会喊爸爸,一看不是就哭了。有时候我下班回来,阿姨带他在外面玩,远远看到我,几十米外他就飞奔过来,一边喊着爸爸,在他栽进我怀里的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

九月他刚过两岁,我把他送进了幼儿园托儿班。保姆毕竟是外人,他奶奶年纪大,我又要上班,只好提前让他进幼儿园。本来以为生活从此将轻松一点,但是接下来孩子的一次重病差点击垮了我。

他是2017年9月26日晚上起病的,发烧咳嗽。接下来在四医院数次看病,但完全无效。10月3日凌晨4点,孩子再次剧烈咳嗽,状况惨烈,持续超过半小时,感觉连肺都要咳出来了。他自己哭了,趴在床上哭了。我也哭了。我觉得再这么下去,儿子会死掉的。凌晨四点五十分,简单收拾东西之后,我带着他疯狂驾车赶去了湖南省人民医院,连续闯红灯。



病重的杨意修,2017年10月9日


凌晨5点的湖南省人民医院儿科急诊依然在排队。我一口气冲到医生面前,说请救救我儿子,他很紧急。后面排队的父母们都表示理解,只有一位爸爸说了句:这里谁不紧急吗?

儿子住院之后被诊断为支原体肺炎。情况依然在恶化,睡着了的呼吸次数达到一分钟五十多次,心跳每分钟超过140次,这是危险的数值。即便如此,他的血氧含量依然严重低于正常值,护士长立即给他吸氧。医生诊断为重症肺炎,改用万古霉素。此乃霉素之王,能否回天全在此一举。医生并和我商量是否从普通病房转去ICU。我没有同意。我要一直守着他,战斗到底。

儿子非常坚强,我们的运气也非常好,在医院战斗了整整13天之后,肺炎终于被控制住了。接下来的康复花了差不多一个月,现在他又活蹦乱跳的了。

 

鄙人旧作,新加坡的春节礼花,2006年2月


家和才能万事兴,诸位朋友应该能理解我今年基本没有什么新作,这是我多年来的创作低谷。我没有状态,也没有时间。作为半职业奶爸,我下班后所有的时间基本都给了儿子。两岁多的他正在学说话,他的一些语言创造时常让我捧腹大笑,有时候一个眼神都能让我开心不已,超可爱了。我非常愿意陪伴他,但是一想到还有很多写作和拍摄计划,我也很难过。

2017我的创作陷入了低谷,另外一个原因是大环境太差。2017年对自媒体创作人来说堪称灾难之年,很多写作同仁连文章带账号一起被消失,原因不明。写作人失去了自己的阵地,发声者被扼住了喉咙。

虽然没有精力长篇大论,但我的公众号也推送了一些短文。诸位朋友应该看到了,我十一月到十二月初的的六篇推送被删除了五篇,都没有活过24小时,其中最短命的活了不到两小时。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们消失得这么快。有读者说,我这个公众号的文章就像自助餐的高级料理,稍晚一步就抢不到了。

我前妻是新传院研究生,她曾多次说我写文章传播负能量。我觉得她的观点是错误的。现在的情况,不但自媒体被严管、新闻报道被严管、电视剧和电影被严管,就连影视评论也被严管,如果你没有发表“正确”的影评,直接关掉你的公众号。自由表达是人类的基本权利。对新闻和传播界的现状,如果业内人士还能堂而皇之地唱赞歌,歌颂正能量,那他不是聋了就是瞎了,或者不幸罹患斯德哥尔摩综合征。

三观不合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。表面上看前妻执意离婚有婆媳关系以及我们性格不合等原因,但深层的原因是我们不同的创作观、学术观乃至世界观。我曾经嘲笑他们新传院基本都在发射空对空导弹,不敢(也不能)触碰真正的社会问题,最后的情况就是,我们互相看不起对方从事的事业。不过,为了孩子,我最后建议大家不再谈及对方的学习和工作,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吵。

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糟糕。我的写作并不针对任何人,我只是想谈一些个人观点,提供独立第三方意见。但是很遗憾,现在已经不允许这样做,有人在试图统一全国人民的思想。我只能说,这很危险。危险的并不是我,而是他们。这个世界因多样性而可爱。思想统一之时,就是最后的深渊。

谈一谈未来的创作计划吧,即便不能说话,干活总不能停止。目前在我脑袋里的有这样一些事情:

1,纪录片《麓山南路》。我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,我一直想系统地记录这条街上的人。本片初步设想是拍摄六到八个人,每人十分钟,最后组成一个片子。这些人包括一个退休的剃头师傅,一个老师,两个小贩,两个学生。时间许可的话也可以拍摄更多的人。每人跟拍至少一周,包括一个访谈。这需要团队合作。

2,纪录片《888天骑单车绕地球一周》。环球旅行是大多数人一辈的梦想,但是大家都做不到,那我就来帮助大家实现理想。这是一个计划了十年的事,我正在写项目计划,希望不久可以拿出来,然后去找投资。初步计划是三到四人的小团队,总投资三百万左右。目前被儿子所限制,我可能没法亲自去干,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团队,我可以作为制片人在后方支持本项目。

3,《写给儿子的信》。孩子还有十几年才能长大,为了预防不测,我想先写一封长信,系统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。总体来说,如果我们能坚持生命和自由这两个基本原则,再加上正确的逻辑推理,这个世界的大多数问题就会有答案。这篇文章还将表明我的国家观、财富观、教育观、宗教观,幸福观,等等诸多话题。分享是快乐之本,助人是快乐之源。总体来说,人生是否成功,最后应该看你贡献了多少东西,而不是得到了多少东西。

4,《金融学通俗讲义》。这是一本科普书籍,我的目标是只要识字的人都能成为半个金融行家。从货币的历史谈起,包括债券、股票、期货和高级衍生工具。此书稿的基础是我以前上课的讲义,目前已经有数万字,完成了四分之一。

5,《数码时代旅游摄影快速指南》。这本书稿完成于2009年,现在需要全面修订。我的目标是,任何识字的人都能成为半个摄影行家。

6,《储安平的失踪与中国的未来》。这篇长文是三年前动笔的,目前已经一万多字,全文将有约三万字。此文将评述中国新闻界大腕、前《观察》创始人和《光明日报》总编储安平的传奇一生,系统回顾他关于党派和国家管理的诸多理论,并预测中国的中长期未来。

7,《生命与鲜血,咳嗽与肺炎》,这是一篇两万字长文,可以说是用我父亲的生命和我儿子的健康换来的文字。本文分为28点,系统谈一谈感冒、咳嗽和肺炎等常见疾病的诊断、治疗和护理,供诸位家长参考。

8,将有一篇长文,系统谈及我对各大宗教的个人观点,包括基督教、伊斯兰教和佛教。这可能是一个书稿,2014年和2015年已有一些草稿,目前超过两万字。

9,《四十自述》的修改和继续。这篇万字长文需要重大修改。目前只写到了2008年。最后的十年,也是最难写的十年,都还没开始。•

10,一些短文,包括《小脚女人》,回忆我小时候的保姆;《如斯太木》,回忆一个穆斯林大学生;《三个保安》,回忆我认识的三个有趣保安;还包括两个影评,《荒野生存》和《红色警戒线》

11,编写一本个人作品精选集,并转为电子书格式。

12,新的一年我还想干一件事。目前我闲置了一套房子,我想换成一套两百平方米的大户型,开一家24小时书吧。这里可以做小型摄影展,有一面墙的书架,有自动爬墙的高速wifi,有几十万本电子书资源,有电钢琴可以练琴,有地方做饭,有地方小睡,有零食,有酒水,并设想为无人值守,主要由志愿者打理。初步设想全都不收费,门口一个二维码,大家看着给点。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,希望这个店子能一直活下去,将来作为我留给儿子的一个物质遗产。

事情很多,生命很短。我不应该继续沉沦。2018就要来了,愿我自己在新的一年有新的心情,愿我的儿子身体健康,愿2017是一个最深的深渊。

祝大家新年快乐。

杨飞,
2017/12/31,长沙​​​​

 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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